饿死君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一个粗糙的大纲整理

*贝崔贝,现pa,ooc的我流

*去年没有写完的坑,一句话概括剧情大概是贝蒂某日在自己家发现一只幽灵,然后他们不断的摩擦与和解中探究和平共处的可能性【非常非常无聊,但是是我的type




《River don't Run》


早上起来的时候贝狄威尔有点隐隐的头疼。他承认这和昨晚会餐时摄入的过量酒精有关,但不该由自己承担全部责任。是兰斯洛特先提的。是加雷斯附和叫好的。是高文过来拉他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理由拒绝。



贝狄威尔按着太阳穴在锅底倒上油,待它们热起来把冰箱里最后一枚鸡蛋打进去。



卧室的百叶窗发出被人翻动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没有开着窗睡觉的习惯,但保不准夜里有魔鬼占据他的头脑打开了它们。贝狄威尔于是放下铲子,趿拉着拖鞋朝他刚刚离开的房间而去。如果像他想的那样,卧室里迎接他的会是扔在地板上的衬衫西裤和乱成一团堆在床尾的薄被。



窗户的确不是他开的。在看到窗台上坐着的男人时贝狄威尔十分确信。



说是男人其实贝狄威尔也不能肯定,只能通过水洗得发白的长裤下一双赤脚来判断。因为那人头发很长,前胸后背都搭着一些,颜色也很艳丽,容易引起人旖旎的联想,例如二月十五号的滞销玫瑰。那样的头发被窗口的空气流动操控,和窗帘叶片一起飞舞,把星期一早晨的阳光切割成一条一条的。



酒是真的不能多喝。贝狄威尔惊悚地揉了揉眼睛,那人还坐在那儿,一条腿屈起踩在窗框,一条腿垂下,风不能奈他分毫,稳如泰山。



他做了个深呼吸,决定从最基础的问起:“请问您是哪位?”开口前还在门板上敲了敲。



男人闻声回过头来朝向他,怔怔盯着贝狄威尔,一时难说他俩谁的眼神里惊异成分更多。“你能看到我?”



“既然我能像现在这样和您对话,我想是的。我能看到。”贝狄威尔扶着门框的手指收紧。他惊奇,自己比想象中要冷静。



“我一直在这里,从死了就在这儿。很久了。”男人轻巧从窗台跳下落到地板上,并没有声音。“如果给你造成困扰,那么我很抱歉。”他皱起两条好看的眉毛,“但是酒的味道真的很重,贝狄威尔。”






托崔斯坦的福,贝狄威尔今早只有一个糊了的鸡蛋来吃,还没有时间热牛奶。



“这么说,你是死后徘徊人间的幽灵,一直一个人在此地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贝狄威尔把盘子端上餐桌,坐下得出结论。



“没错是这样。”坐在他对面的自称幽灵点点头。“准确来说现在是和贝狄威尔你一起生活。”



贝狄威尔额角突突直跳:“这套说法你还是拿去骗鬼吧。”他暗下决定要在上班路上报警说有人私闯民宅,但在此之前也不是不能进行一些友好的交涉。“不过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都希望你能离开我的房子。”他嘴上说着,手下动作没停。利落地一刀将煎蛋划作两半,直接叉起一片送入口中,忘了撒盐。



“你为什么不信我?”自称幽灵显然是陷入焦虑之中,“我、是真的在这好多年,在你搬来以前很久就在了……不然怎么会知道第一天见面的人的名字?”



“那好吧,说说你是从哪知道的?”



崔斯坦面上藏不住得意:“‘贝狄威尔敬上’。你的邮件落款就是这么写的。”



“你还,偷看我的邮箱?”贝狄威尔脸色渐趋复杂。他平常还算谨慎,把材料带出办公室的次数寥寥无几,更是鲜少在私人电脑上收发工作信件,但在搞清这人的一切来龙去脉之前任何细节都是不能放松的。



“不是我……”崔斯坦被他眼神吓到,“是你自己打开以后放着不管的,我路过时就看了几眼……都是祝别人生日快乐的。你介意吗?”他小声解释。

贝狄威尔没作声,瞄到墙上的挂钟,离时针走到8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呆在这儿,哪儿都别去。等我回来再解决。”崔斯坦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表,知道往常这个时间贝狄威尔已经出门,就很听话地点点头,说好的我等着你。






实际上贝狄威尔这一整天都没能全身心投入工作。他迟到了五分钟。本来是无伤大雅的五分钟。令人深感遗憾的是他在电梯里碰到了阿格规文,并被对方友善地提醒了迟到的事实——这原本也不至于破坏今天接下来的美好的可能性。只是他无法停止回忆过去几年自己都给谁发过生日贺卡,又是否曾在其中夹杂一些不合礼数的词句——应当是没有的。应当。别被来路不明的人扰乱了心智,贝狄威尔!他给自己打足了劲头,最终在截至下班时间前因跑错一次楼层和盖错三个章收获来自上司的批评教育一次和同事的关怀眼神若干。



所有这些导致贝狄威尔心情不佳。而当他推开屋门时罪魁祸首的不在场可谓是火上浇油。常年独居的贝狄威尔当然不可能在自己家里大声喊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挨个房间推门去看,甚至包括超过一年没打开的储物间(那里面积的厚厚一层灰让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全部没有幽灵的影子,每个房间。贝狄威尔松了口气,那家伙说不定是畏罪潜逃了。



于是他慢悠悠走回门厅脱下外套换了拖鞋,把自己扔进客厅沙发,花了五分钟决定晚饭的外卖点什么,又打开电视,听着女播音员的甜美嗓音说东南部将有降雨,才想起他还有衣服晾在外边。



贝狄威尔起身向二楼阳台去。他拉开窗户,自竿上取下一件衬衫,不经意间转头,看到旁边屋顶上正坐着他找了很久的人。那头红发实在叫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是叫崔斯坦吧,你在这儿干嘛?”



那人抱着膝盖望向远方,听见有人叫就幽幽转过头来,眼睛被夕照映成金红色:“这个位置适合看日落。”



不知为何贝狄威尔有点被这个场景打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崔斯坦从来就是这样,像个世外之人,不为烟火所困,浪漫气息缠绕周身而不自知。



“过来。我们早上的事还没说完。”他探出头去到窗外。



崔斯坦似乎有些高兴:“贝狄威尔这是在邀请我吗。明明早晨还想赶走我——”



“随你的便。但是今晚有雨。如果你愿意一直呆在那儿,别怪我没提醒你。”贝狄威尔不耐地抱起胳膊。



崔斯坦闭了嘴,猫一样朝他的方向爬来。屋顶的坡度不容忽视,他小心翼翼地动作着,一步一缓地到了窗跟前:“请让开,我要进去了?”



贝狄威尔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盯着崔斯坦的发顶一动未动。“你不是自称幽灵?就算我不让开,也有办法进来吧。”



“唔……”幽灵显而易见地露出为难的神情,“你不会得到想要的结论的。”



“是吗。”贝狄威尔不为所动。



“如果……你坚持的话。”崔斯坦沉吟道。他伸手抓上窗框拽起自己的身体,一只脚也踏上来,半个身子挂在窗口,直逼到贝狄威尔面前,是个标准的跨越预备。



呜哇——贝狄威尔想道,这人的脸皮是有多厚?再靠近两三公分他就要亲到我脸上了,怕是直到最后一刻也不会亲口承认自己扯了个多劣质的谎吧……他还从没有在这种距离内和谁相处过,空气在你的鼻腔和我的之间交换,连对方脸颊上的绒毛看得都一清二楚。贝狄威尔试图重返镇静,却在那双眼里发现一个惊惧的自己——可能……还有点脸红?这样可不行,听到没有?贝狄威尔,不行。这场角力正进展到关键之处,退缩的人就输了!他暗暗在脚跟处施力,强迫身体像一根旗杆那样扎在原地——然而神经性的反应却是无可回避的,贝狄威尔下意识在崔斯坦的脸继续接近时闭了眼。



他预想中的什么都没发生。



贝狄威尔重新睁开眼睛。视野中只有几近熔化的落日前飞过归鸟的剪影。他愣怔着找回自己的呼吸,第一次被幽灵穿身而过竟没有多少感想可供回味,甚至不比微风徐徐吹过身侧的触动更大。他转过身,看向在面前站好,摆出体操落地姿势的幽灵。看得出来他并不熟练,两条单薄胳膊像刚刚接触起飞的雏鸟那样摆动了几下来保持平衡。



崔斯坦偏了偏头,讨赏似的看着他:“你看,我没骗你吧?”






贝狄威尔掀开外卖盒子时出乎意料地平静。这是我和幽灵共进的第一餐,他想道。早上那次太仓促就不作数了。



“今天也是意大利面啊。”幽灵颇有几分好奇地盯着贝狄威尔面前的盒子,除却托着腮的另一只手伺机而动,意图从他手边把叉子拿走。“你还不开动吗。待会儿要冷了。”



贝狄威尔抬起眼皮:“你关心这种事吗?”明明都死了。



崔斯坦正色道:“无论如何,让美食失掉最佳口感都是件悲伤的事。”



“那你先来吧。”贝狄威尔向后靠上椅背,伸手递出餐具。不知是否存心要让一个死人难堪,他此时的举动都算得上是恶劣。



但崔斯坦非常自然地把叉子接过来,插进面条里,叉柄转上几转,再拿起来时带出了一卷面条和肉酱。崔斯坦一手将颊侧的头发撩到耳后,一手将面送进嘴里,咀嚼,动作一气呵成。他把叉子递还回去时还说:“味道不错。”不知道贝狄威尔这期间一直细细打量他,眼神像小学时期第一次翻开教材上的植物图谱,满怀遥远的探究精神。



“你原来能吃东西的?”贝狄威尔问道。问完了才想,这人连窗户都能打开,连屋顶都能爬,那多半连饭也是能吃的,就不再急于从他那儿得到回答。刚刚他接过叉子,特意去触崔斯坦的手,只摸到一片来自金属的冰凉。视觉上来看就像他俩的手指融合在一起,实则其中一具躯体并不存在,也就无从触摸到。到底是个幽灵。他埋头进食,余光瞥到对面的人站起身从他旁侧走过,便问,要到哪儿去?



崔斯坦手指了指墙上的钟:“要开始了。”他报上一部最近开始放送的电视剧名字,然后在客厅沙发坐下,熟练地用遥控器按亮了屏幕。



贝狄威尔这回彻底转过来朝向他:“你还,看……电视?”



“嗯……嗯。”崔斯坦专注在电视画面上,头也不回地答:“不过这还是我头次看首播呢。之前都要等你上班去才能看回放的。”



贝狄威尔在脑内搭建了一下那个场景。空无一人的家中,每天准时电视会突然自己打开,播放起时下的热门剧集……他受不了了,不能再想下去,当即就要吼出来:“不能这么做!你要让邻居们怎么想?”他可不想登上灵异节目,虽说这的确很灵异。



喊话起了作用,崔斯坦转过头来冲着他了。他那双时常眯着的眼睛睁开,显出思考什么的模样:“这没问题。我以后会在晚上看。”说完还征求意见似的看着贝狄威尔:“你会和我一起看,是吗。”



贝狄威尔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没接话,转身去厨房扔掉外卖,接着绕到卧室兜了几圈,来来回回竟是一件可做之事也没找到,最后还是从桌上拿了本书又回到客厅在幽灵旁边坐下了。






二楼卧室有一张双人床。



这床深得主人之喜爱。贝狄威尔到现在还记得签租房合同那天,房东领他上楼,拍着精雕细刻过的床背向他介绍她的宝贝,说这种尺寸带女朋友来家里也不会有问题。您真是一位细心体贴的女士,贝狄威尔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还差得远,二十几年还从未有缪斯眷顾他这片稍显贫瘠的心灵土壤。



现在这算什么?现世报吗……贝狄威尔和崔斯坦相对而立,他俩分别占据了床的一侧,各自计算对方先退一步的可能性。崔斯坦两手张开,比划着床的对角试图说服贝狄威尔:“贝狄威尔,你看看,它是双人床。”



“我知道,”贝狄威尔比了个拒绝的手势,“我清楚它是什么,这和床有多大没关系。客厅沙发也很宽敞。”



“你当我是不存在就好,跟以前一样。”崔斯坦继续挣扎。



“抱歉,做不到。”贝狄威尔严厉道,“就算你是跟我躺了一张床两三年也好、突然变成能看到的样子呆在这儿,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明白吗。”



“门在那边。”他又朝着那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希望我不用再说第二次了。”



崔斯坦不再坚持,垂头丧气地像某种失了宠爱的动物,即便如此转身出去时还顺带帮他关上了门。贝狄威尔相对满意,终于迎来这一天中他最为放松的时刻。他换完衣服展开被子(早上狼狈得很,时间也没有空余,可能是崔斯坦给他叠的),以一个令他舒服的姿势躺下,灯也随之熄了。






贝狄威尔平素没有失眠的烦恼,偏就今天受了阻。他安静躺着,等了许久也没能到达睡去的一刻。困倦和清醒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和谐临界。屋外雨声渐起,贝狄威尔翻过身去面向窗台,今夜没有月光给予他温柔的慰籍,背后的漆黑中反倒升起无端惊惧来。贝狄威尔具备一切独居成年男人理应有的胆量。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家中紧张些什么,后来迷迷糊糊想起来,这栋房子里现在都有些什么。家具,衣物,电器,书籍……除开这些他已经烂熟于心的。他是紧张一切非人,紧张楼下客厅躺着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幽灵。



他于是干脆走下二楼。



“崔斯坦?”贝狄威尔停在台阶最后一级,一楼的空间被墨色的空气充满似乎不能走进,他就呆在这儿毫无目的性地,试探性地,朝着什么都没有的一团黑洞样的屋子叫了一声。没有人回。贝狄威尔迟疑了一下,只身挤进暗之中,轻车熟路摸到了顶灯开关。没什么难度。啪的一声,客厅里发生一场小型爆炸,光洒得到处都是。沙发上一团叫他心神不宁的影子也现出形来。



贝狄威尔走到跟前,绒毛拖鞋没让他的脚步发出一丁点刺耳声音。他端详着,那人面向着沙发靠背,抱着自己的胳膊,整个身体弯得成为一只刺猬。胸前平稳均匀的起伏,叫他想起大学时代的室友质量好到令人心生羡慕的睡眠。竟然有在好好地呼吸呢,这个……贝狄威尔及时喝止了自己的想象,改用一根手指去戳眼前这颗火红的脑袋——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他的食指像叉子扎进一块蛋糕那样直直插了进去,而这个深度照理说已经远超到达头皮的距离。这时贝狄威尔才觉出自己脊背紧绷,仿佛自那里开始结冰,凝滞动作的结晶一寸一寸爬上来的感觉可不好。“喂……”他一边从与空气无异的触感中抽出僵直的手指一边叫唤起来,同样收效甚微。



崔斯坦像个真正的死物一般毫无反应。这反倒给贝狄威尔带来点别的启发:研究如何叫醒一个幽灵似乎比探讨它的本质究竟为何要有趣得多。于是他立刻转移阵地开始和这个新问题搏斗,战友从双手、双脚到语言不一而足。时间过去两三分钟,贝狄威尔濒临放弃,随手抡起来的抱枕竟引发了意外的转机:实打实接触到肉身的捶打声几乎让他为之前的坚持感动得热泪盈眶。



被打的人身体弹了一下,脸上的惊慌溢于言表:“啊……早、早上好?”



贝狄威尔被逗乐了,连同崔斯坦眼里那个他的影也咧出一个劣质的笑来:“既然醒了就起来跟我说说你的事?”



片刻后崔斯坦手里被塞了一杯腾腾冒着白气的牛奶,松鼠一样缩在沙发垫里:“你想,知道点什么?”距离他被以一种相当粗暴的方式叫醒不过十数分钟,到现在脑子还是懵懵懂懂。



贝狄威尔撑着下巴,目光落在他屁股底下那点点凹陷上。“这么说吧……从我搬到这里算起,大概有两年了。而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眼神自下而上,滑到对方脸庞,审视般盯住,“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况难道很公平?”



崔斯坦作低头沉思状,被红发埋住了脸。片刻后抬起头,面上现出想到什么的喜悦:“我觉得我们应该从最基础的做起。”



贝狄威尔用皱眉表达了疑惑。



“因为我也是在长期相处下、虽然是单方面的,一点点了解贝狄威尔,一蹴而就太不现实了。就从称呼开始变亲密吧,我能叫你贝蒂吗?相应的你可以叫我特里。”他的久不睁开的眼睛闪着有所希冀的光,看得贝狄威尔有一点点不自在。稍后补充上一句解释:“我是听你的同事们都这么叫你所以……”



好,可以。以后电话也不能在家里打了。贝狄威尔忿忿不平。



“也行啊,特里。”他还是配合着念了一遍这名字。



“是,我在呢。贝蒂?”崔斯坦回得很快,尾音似有期待地上扬。



“哈哈哈你啊,”贝狄威尔一边轻笑一边喝掉杯子里的牛奶,有点凉了,还结了层膜。他伸出舌头舔掉嘴唇上的湿渍,“你怎么说也死了这么多年,在这地方见过无数人,不会是真的想跟活人玩朋友游戏吧?”






贝狄威尔从沙发上醒过来时脖子酸得要断掉。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隐隐感到鼻子似乎塞住了。



尽管身体状况糟糕,他还是抓住沙发靠背顶端把自己拽起来,并在看到崔斯坦的第一时间问他现在是几点。后者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翻着昨晚贝狄威尔从卧室拿来就没看进去的书。“六点四十四。你还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贝狄威尔匀速坐直身体,庆幸还没觉出头重脚轻,穿上鞋去卫生间洗脸。十几度的水温让他更清醒,也想起昨天不甚愉快的夜谈——但是不大记得结果,应当是没有结果的。他们根本驴唇不对马嘴。贝狄威尔吐掉满口泡沫时想。



尚未补充的冰箱库存给了他提早出门的合理借口,但是公司附近还没开门的咖啡馆同样解决不了问题。贝狄威尔只能感慨公司对待提前到岗的员工还算不错,不至于吹着风杵在大门外等半个小时,只可惜他今天的这份勤快完全打了水漂,一坐上椅子他就连头都支不起来了。对桌的加雷斯怜悯地说,贝狄威尔现在需要的是床铺和静养,可不是哥哥们留下的烂摊子啊。



贝狄威尔今天没开车,加雷斯用她那辆蜂蜜色的沃尔沃送他回家。车进不去车库,就停在篱笆墙外的空地上。贝狄威尔指望着崔斯坦能在家里看出点端倪,用钥匙捅开房门看到正对着沙发上坐着那个翻书的身影时终于濒临崩溃了。他后背陷进沙发的角度甚至都和他出门时分毫不差的。



加雷斯:“贝狄威尔这……房子真宽敞。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住?”



贝狄威尔有点反应不过来:“嗯?是的……麻烦你送我回来了。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加雷斯架着他就往崔斯坦呆着的沙发走去,被贝狄威尔躲开了。“你确定不用吃点药?刚才可都站不稳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下午就能回去工作了。”贝狄威尔用笑容表示他无大碍,“替我向老板道歉。”“放心吧,我会跟她说好话的。”



他和崔斯坦一起目送加雷斯离开。贝狄威尔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真遗憾。这位加雷斯女士不是有缘人,我很悲伤。”



“……看不出来。”贝狄威尔扶着墙来到他昨晚睡过的长沙发,把昏昏沉沉的脑袋搁上扶手,然而这对他落枕的脖子又是一场灾难。只好一边抽着气一边放弃躺下这个选项,改为坐直,在不堪重负的脖子后面垫个抱枕。“我以为幽灵一类都是紧张被看到的。”



“只有视觉上的可感才有可能更进一步。至少贝蒂看到我时我是很高兴的。就和战争结束一样令人快乐。”崔斯坦把书合上。贝狄威尔估计他看了二十页左右。至于对方称呼他为贝蒂这一点也不打算追究了,不知道被一个幽灵上赶着套近乎有什么可计较的。



他抬手搭到自己头上,温度略高,是一处持续稳定的热源。“以前也有……有别人能看到你,是吗。”贝狄威尔随意拣起一个话题,既能缓和这个不清不楚的氛围,也是个消磨时间的手段。



崔斯坦不言不语地笑了一下。“动物的话,这是常事呢。”又赶在贝狄威尔意欲说些什么之前接上腔:“这儿建上住人的房子其实不过几十年的事情。之前有过一段时间是公园来着。”



“配得上做城堡的园林那么大的公园。东北角有石质的长椅,我以前在那儿过夜,是能最早照到阳光的位置。其实没有太阳也能醒过来,那地方树林密布,乌鸦很多。它们靠近的时候一定要闭紧眼睛,不然会被啄的。”(崔斯坦将手比成鸟喙的形状,贝狄威尔掩嘴轻笑。)



“乌鸦收集闪烁耀眼的东西。一般都是小孩子的玻璃球,有钱人掉的首饰,我的纽扣可拿不到。好像活着的东西都碰不到我,那时候就掌握这一点了。”



“有一个早晨我到湖边去看南方的鸭子有没有回来。有点失望,还没有。不过乌鸦们有些反常、啊说反常其实也不……乌鸦本来就是会互相竞争的那种动物。它们在水边抢一样东西,走过去凑近了看,是口琴。”



“以往我不太在意乌鸦会在它们的窝里添置多么稀奇少见的装饰物。但那乐器大到不能忽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要是从树上掉下来会砸到人……可能这些全都是借口吧。我被撒旦绑架了。只是非常想拿起那把口琴。尽管这……”



贝狄威尔静静听着。这时候他歪了歪头,摆一个更舒服的,适合这个稍微有点年头的故事的姿势。



“我从乌鸦的战场中心拿走了它,很轻松。就像树上掉下来一片叶子,不会有人知道的。也没有罪恶感。相反地倒是很愉快。我想我那时候……是期盼它能给我带来一点快乐的。一段漫长枯萎之中的一点快乐,就像沙漠里的泉水,经年血战后的曙光。”



“那个快乐的源泉被揣在口袋,我带着它回到自己的石椅去,但是那儿已经有别人了。其实这本来也无需在意,公园的椅子每天都有游人会坐下,我只要当作他们不在就行,大可以坐在那些活在阳光下的人们中间,听他们聊天气,工厂的效益和股票。那天我也这么做了。可是我一坐下,那姑娘就立刻转过来十分诧异地看着这边,似乎这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我也下意识转过头去,然后和她对视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当作她是在看我身后的惊奇之事,说不定那片草地上有两条狗咬起来了。但是不是这么回事。只看一眼我就知道了,那段臆想出来的快乐是假的。”



“悲伤在她眼里流淌着,而我知道如何止住它。也许比起自己的迷惘,还是别人的悲伤更叫人不能忍心。我把这快乐递还与它的主人,那姑娘很快就笑逐颜开,我才知道这件事给我的快乐真正该是什么。”



崔斯坦的声音如同一道潺潺山涧,哗啦啦在房间中奔流,降温效果意外不错,把导致贝狄威尔发热的丛丛火苗尽数浇灭。他现在感觉转好一些,眼前和头脑都清明得多了。



留意到崔斯坦心情不错,贝狄威尔也跟着有点愉快起来。他能从细枝末节处察觉到这故事的年代感,唯一新鲜的是身旁人提起它时的反应——他还像是第一次迎着这事一样,眼神是惊喜的,神情是惊喜的,口吻是惊喜的。崔斯坦那双黄眼睛仿佛盛满蜜糖,晃一晃就映出勾人的光泽,舀一勺尝尝,是甜的——这让贝狄威尔在无知无觉中跟上他的步伐。如在森林中。情绪的感染力总是叫人不由自主。



酿出甜蜜陷阱的始作俑者还在继续:“我告诉她有关自己的事,说我可能是个游荡在人间伺机作恶的魔鬼,因为地狱无门,所以回不去了。但是她并不惧怕我说的这些,已经是个巨大的惊喜。”



“湖上升起薄雾,在树干之间静静流淌。我在雾之中的海面,她的笑容如同海中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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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路人小姐姐,不是伊索德不是,这里时间在三十年代左右,崔斯坦和她成为朋友度过了愉快的几年(过于长久的时间里崔斯坦只和自己相处,偶有花鸟鱼虫,他的喉咙一如干涸的沙地,一时无法应对这从天而降的喜悦。他不会吐露出任何有关欢愉的词汇了。),后来这姑娘因为战争到别的地方去躲了,城市被轰炸,崔一个人在公园里,常常的去处是空的长椅和草地,寂寞和恐怖相随,直到公园里建起临时的医院,有伤兵看到他。崔斯坦在病房的角落和伤兵进行了一些交流,关于他的身世和不生不死的现状。(崔斯坦哑着声,说,他那时候说,“真羡慕你啊。我们要是也有无限的生命该有多好。”我深以为他是误解了我可悲的处境,就像我那时也什么都不明白,无从理解他这话的含义,于是追问了这是为什么。)


贝狄威尔则是一直向往平静稳定的生活,是纯粹的普通人思路。他说服自己接受生活里多了一个人的日常,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留崔斯坦徘徊人间不对,但是出于怜悯又做不出什么事。这样在一些细小的磕碰里挣扎度过了几个星期。


贝狄威尔开车带崔斯坦去超市购物,犹豫很久还是趁人多的时候把他丢在那自己走了。贝狄威尔陷入巨大的焦虑和烦躁,回到家冷静了一会儿开始收拾采购的物品,看到包装上的代言人是崔斯坦常看的剧里的演员。他说他很喜欢。也许是崔斯坦放进来的,也许是下意识的行为——贝狄威尔拒绝承认是后者。扔掉了所有东西,他觉得还需要来一场足够彻底的清扫来去除这栋房子里不属于他的痕迹。从扔掉一些处于满足一个人生活需要的范围之外的物品开始。打扫到沙发的时候发现一根红色的头发,因为活人和幽灵的不可接触他无论如何捡不起这根头发。贝狄威尔崩溃的同时也放弃了。又回去超市找崔斯坦。他要找的人在失物招领处和小孩子下跳棋。擦得锃亮的地板上只有儿童的影子。贝狄威尔寄希望于他没发现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崔斯坦问他你去外面透气吗确实这里人好多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是为什么呢。贝狄威尔说是啊这里空气不好我们回家。


后来的后来他们聊到崔斯坦老家在康沃尔。贝狄威尔计划了一次旅行去那里看看。一路上崔斯坦都很兴奋,尽管他想表现得平常,但是那些变得红润得几乎要活过来的皮肤骗不了人。崔斯坦说这就是快乐吗这个词是这么读的吗。贝狄威尔只是看着他。到了目的地他们游览城市和乡村,崔斯坦谈论几百年前无人知晓的康沃尔如何如何,一些无用的伤春悲秋。海边的剧场,栈桥,而后是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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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狄威尔手里举着两块饼,遛遛达达往回走。



崔斯坦显然是不知道他刚才内心一场天人交战,更不会知道他自己险些是什么下场,还老老实实坐在他俩之前选定的位置上,见贝狄威尔回来,回过头冲着他笑,挥了挥手。



贝狄威尔这时觉着有些担不起他的微笑,偏过头在一旁坐下,柔软的白沙登时就陷下去一块。“黑椒和沙拉,你要哪个?”



崔斯坦随手接过,“贝蒂选的一定都很好。就这个吧?”明明看都没看一眼。贝狄威尔默默腹诽。崔斯坦相当放松地摊平两条长腿,望着前方被海浪送到沙滩上来的一波又一波白沫,偶有退潮后冒出头的一两只螃蟹,一旁伺机而动的海鸥和海雀往往为了这一口肉争到大打出手落的一地毛,他就为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幸灾乐祸地勾两下嘴角。他说:“你能带我来这里,我很开心啊。”



贝狄威尔:“你现在不悲伤了?”



崔斯坦:“有好看的夕阳看我就不悲伤了。而且……悲伤之事本就会消散的,迟早的事。”



崔斯坦:“你知道吗。这里的夕阳看上去和贝蒂家屋顶看到的一样好。”



贝狄威尔心下一怔,愣是忘了自己本来要讲什么,直接给了对方说下去的机会:“我真的很喜欢……有时候会想,这个时代真好,不会有人忽然消失不告而别,不用担心天上什么时候会掉下炮弹来,也不必无能为力地等着病魔和把自己带走……有人会给流浪的猫狗喂食,也有贝蒂这样能把制式西服穿得很耐看,把鸡蛋煎得正好的人……每天下午我都到屋顶上去,那时贝蒂还没回家,邻居们也未下班,哪里都看不到人好像真的单就我一个在那里。”



“夕阳夏天会晚冬天会早,但总不会跑到别处去。我就安静等着它,一点一点从远处树梢掉到对面房子的屋檐下边去。燃烧着的金红色……那个光照到身上的时候啊,是暖的。”



贝狄威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老早打了腹稿,计划着要对崔斯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向他解释在这一切发生之前那种有条不紊的日子给他自己带来的稳定和安全感以及这两样感受的重要性,然后在心里排练了成百上千遍,寄望着能用尽量和平又隐晦的方式叫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意识到这个充满光明和安稳的预期里没有多余的位置,然后自主离开,好让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残忍无情——但是又老早就失败了。



“你知道吗,”贝狄威尔说,“二楼上面其实还有一层阁楼,房东把钥匙给我了。下过雨就有股木头味儿。那儿有扇窗户,也能看到夕阳的。”



“但是你从来没打开过。”崔斯坦扭头过来看着贝狄威尔,眉毛皱起来。“我当然知道那里有阁楼。”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被海平线处燃烧的太阳映成金红色。光照着的那半面眼睛里有一瓣一瓣的粼光,是浮动不息的金色的海。



“那是因为它太矮了。”贝狄威尔只分给他一秒的视线,就转回海浪来的方向,脖子低下来缩了缩,仿佛那低矮得令人有点厌烦的顶子现在就在他头上。



“往后就是冬天。”他下巴搭在胳膊上,声音发闷,“我是说……如果下雪了,你可以在那儿看。”






-Fin-



*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觉像是没头没尾的一样东西,到最后也没能确定一个结果,只是有了可能性。既不是he也不是be,是充满未知的生活

*标题出自Charlie Puth的River,有兴趣可以听一下(^L^)

*感谢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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