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君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交响诗篇】一个叫蕾的女人决定去死

*情人节炒冷饭祝您节日快乐!顺带拜早年了ww

*查尔斯&蕾。九成私设【配角不易全凭脑补了(;_;)

*标题neta自《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时间在白鸟号被击中以后,一点回忆






我早就作出决定,却唯独决定不了以何种姿态上路。

 





这件事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至少在人甫一出生的时候、在“死”这个概念尚未形成的时候,没有人会作这个决定。



“蕾,你知道’死’是什么吗。”印象里没有哪个成年人询问过这个问题。恐怕是同龄人或是年纪更小的孩子吧。那时的我尚是个诚实的人,仍不知晓在这种场合——一场葬礼,以言语作刺伤人的利器是怎样的体会,便将自己已知的事和盘托出:“说到死的话,就是再也不能吃喝玩乐、也不能和谁相见了吧。”我颇为这答案沾沾自喜,作为一个小学生对自己学业成果的自负。果然人对问题能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也就间接向他人展示了自己。连认识到这个认识本身的时刻,我也羞于承认当时的年幼无知。



这问题的答案在后续的无数年不断完善着,记忆中当年的场景也是。在头脑中重现出那个和葬礼当事人绑得最紧密的小孩子,被我的无心之言中伤,剔透的眼睛浸在同样剔透的眼泪,还有那液体表面反映出来的,一个随着眼泪滑动而扭曲了的茫然的我。

 





第一次见着死是在滑空。

 


我和查尔斯,还有诺瓦克家的两兄弟一起滑空。并未对这举动赋予超过娱乐休闲以上的更多意义,只是单纯地享受驭风而行的快感。



“走呀,蕾。他们都快到场地了。”放学以后最喜欢这样的招呼。



“太卑鄙了竟然逃课!我要去告诉老师!”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束起头发。



“温柔一点儿。有这工夫咱俩也赶到了。”不轻不重地拍了我的头。



“要不是有你们俩这样的哥和朋友,霍兰德才不会这样呢。”跨上查尔斯的车后座,掐了一把他的腰。



霍兰德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这个认知十几年没有变过。所有人都默认他是被波浪选中的天才,这让平日里那些私人性质的小比赛仿佛都失去意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花了好几个年头在能碰到飞鱼的地方追逐波浪。



查尔斯的车在滑空点外停好的片刻,霍兰德正乘上光粒子波做出一个急转弯中上升的动作,绿色光浪在他身后绽开。一到周末就聚集起来的滑空人群里,好不夺目的一个佼佼者。“嗨!霍兰德!”我大喊他的名字,手里握着滑空板,把它铺在一个想象中的平面,两脚先后踏上,向前冲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查尔斯比起我还要快些,他的滑空板的头部直追霍兰德的尾部,就眨眨眼的工夫。“才来?慢死了。”霍兰德回头分给查尔斯几个眼神,一边降低高度一边弯腰躲开他要抓住他胳膊的手。



“别胡闹了你们!”



脚下嘈杂又模糊的人声中开始传出霍兰德的名字。



“给他们露一手!”是查尔斯。



霍兰德闻言调转了方向,朝着谷底降低高度滑行,逐渐远离了下方的人群,前方是交错的岩体。查尔斯只是跟上,我也照做了。这时候要是发问,就完全是门外汉的举动了。他的路线不偏不倚,所有迎面而来的风和光粒子都轻盈顺畅得叫人愉快,跟在霍兰德身后大概是滑空的极致享受了。我保持在距查尔斯二十米左右的位置,绕着岩墙,用波浪划出完满的圆弧。圆形回转的轨迹被岩石遮掩,无从得知他们俩去往何处。



“等等。蕾,别过去了。”



下意识地听从了。我看到了靠在岩壁上突出的一小块儿平台上的查尔斯,脚边立着他的滑空板。



“发生什么事了?霍兰德在哪儿?”我跳到和他并肩的位置。



查尔斯并不讲话,长久地睁着眼睛盯着一个方向,目光如炬。



我顺着这道视线看去,在一片流淌的光粒子尽头看到了一个着黑衣的身影。霍兰德弯下了腰,似乎是抓住了滑空板的前缘,几乎要到了立起来的程度——看上去是整个人连带着滑空板被他自己提了起来。然后,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的画面就出现了——他在空中划出一条竖线,那速度比得上一只飞鸟——他是一颗出膛的子弹,他是黑夜派来的、射落夕阳的第一支箭。



在最高点——霍兰德和太阳合而为一之时,不知是他踏着板或该说是板踩着他——霍兰德倒站在滑空板上,脚在上,板在更上。空场上的人群为这他们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出的动作骚动起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



模模糊糊地,能看到滑空点外的公路上有几辆路过的车停了下来。



很快这些叫好声就随着霍兰德的下降变了成分。他……高度变化得太快了?再有五、不,三秒钟,他就会撞到硬邦邦的地面上了。围观的人们这才往四处散开,一边叫一边跑。可惜了。他们只顾着跑,却不去看这个下午最精彩的一瞬——霍兰德紧地一提——他又使出刚才那种手法,临时换了方向,贴着与地平行的线而滑行。生得正茂盛的草原一波一波荡漾在人身之间,细细看竟不是草原而是波浪。有个男孩子率先大喊起来,寻他被风带走的帽子——可不是被风带走的,没人看见,那棒球帽正在霍兰德手上。



“那个就是霍兰德的新技巧吗?”我撑着一双干涩的眼看到了最后。终于能放松一些了。零距离的观众们才意识到这场演出的妙处,后知后觉地调动出雀跃的空气来。



“大概是吧。”



“有这一招,明年的滑空大赛准没问题了。”



没有回答。也许是离得太近,查尔斯比常日稍粗重的呼吸声毫无保留地送进我的耳朵。我转了转脖子,视线所到只及对方泛青的下巴。一起念书、玩乐的日子里,他已经比我高出这么多了。



还能说什么呢。我笑一笑,支起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查尔斯也很棒唷。”可是他是天才呀。这个时代注定了是霍兰德一个人的舞台。



这事一直被隐藏得很好。我不说,你不说,他也不说,就可以当成是无需介意的了。但不去考虑并不代表存在也被抹消。我们快活地度过了少年时的很多年,于是刺长出来的时候谁都没理会。

 





第二年收入诺瓦克门下的奖牌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所有人都把高兴写在脸上,霍兰德说是拿到了国王的资质也不为过,声誉,金钱都指日可待了。



“我刚告诉他们,那个叫Cut Back Drop Turn。”霍兰德应付完采访,从一大圈记者中突出重围勉强地跑过来,一手提着滑空板,一手松开了脖子上的领巾。



“还以为你会把它叫’霍兰德回转’呢。”我从查尔斯手里接过打开的水瓶递给霍兰德。



“那算什么?”没想过他的眉毛还能拧到这种程度。“流传下去?得了吧。没什么东西是能永存的。”霍兰德只是仰头望向云间若隐若现,成群的将来的飞鱼。



第三年有人探明了一处喷泉的位置,醉心滑空的人都赶到,等那盛大的光粒子狂欢。逼近日落时分的蓬勃的波浪,呐喊助威的观众,这是最适合大幅动作的场所了。“会有多少人模仿那个呢?”这样的场面,偏偏霍兰德不在,而查尔斯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看着吧。”



然后,“那个”来了。



人群惊叫着朝外围的四处冲去,纷杂的跑动声和地面的震动渐渐契合了;各种粗钝的声音中独一种的坚硬又柔软的撞击声大约是滑空点边界的铁丝网倒地才会有的;远处传来沥青和橡胶制品摩擦出来的尖叫。和这很相似的情景在什么时候见过来着、不对这气氛不对——我在一片明显夹带着惊惧却仍然降临得很果决的湿热的黑暗中不知所措,手里好像握着什么,紧紧攥起只有薄汗一层。



从那样的高度直着栽下来,多半活不成了——我听见几个擦肩而过的随着带起的风颤抖的人声这么说,几乎凝固了的脑筋才跟着重新运转起来——有人死了,因为滑空死的。



这些都在顷刻间发生了。我只来得及看到幕布拉起的瞬间,其余便全部被查尔斯隔绝在外了。很安全。等着手里的汗冷掉,我慢慢消化这个意识。出奇的平和。

 


那之后像平常一样骑车回家。经过一个上坡,意料之中的速度慢下来。查尔斯突然问我:“你都不害怕的?”



理应不会有这种对话的。所以我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不害怕。我以为会的——我还没见过死是什么样,结果没有。还挺新鲜的。不过你要是没捂住我的眼,就真该见到了。”风渐渐趋于消散,头发在身侧黏住,有点儿蒸腾的热气从深处跑了出来。



“还怪起我来了。真是冷血动物啊。蕾。我那是担心你,懂不懂?”



“懂了懂了——今天才明白,原来滑空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是啊,离死这么近、离天堂这么近。以后还玩不玩了?”



“好像明白了之后还要更喜欢……’原来我有这么多次差点死了啊’的感觉,超棒的。这不就是滑空本身的一部分嘛!结果现在才说被骗了要放弃之类的话……怎么可能啊。我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它了。”我拍拍身后背着的滑空板。



“……”



“怎么啦?”



“没、就是好像第一天认识你。”



……

 





第二次往后,死这字眼变得奇妙起来,成了需经自己的手降给别人的结果。杀人如任务一般,是只要在军队呆一天就非进行不可的事宜。自KLF问世,滑空好手的年轻人紧接着去开机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驾着机器杀人并无实感,那些被炮轰倒的废墟下面或许有人丧命,或许没有,因着都不在眼前发生,反而轻描淡写了。同住一间宿舍的姑娘夜里哭着醒来,问起来,梦里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末了,又说再做不出这样举动。多半是我仍未脱那伤人的惯性,便随口道:这不应该在入伍之前就弄明白的嘛,军人到底干什么的。再者,他们都是罪人呐,罪人就该去死。她就忽然瞪着那双在夜里也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指责我:蕾你这冷血动物!你根本不明白死是什么吧!你就是个混蛋。这话倒是把我唬住,数年过去,各种知识都在丰富,关于这个却是半点长进没有。亏的是身在军中,我还没亲自观察过灵魂是如何从肉体中消失呢。



于是我去问查尔斯。那时他刚追着霍兰德的脚步当上SOF的第二个小头目,我只能称呼他为,头儿,还得忍着嗓子眼儿里一阵一阵和刚入夏时要开始适应蚊子同等程度的别扭。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杀人这活儿你干得更好?我戳着他胸前的簇新的徽章和比我的多划上一道的肩章。这话真可怕。竟然还是蕾说出来的。他用没得到这些东西以前的方式笑着讲话,边后退躲开我的手指,面上并无被吓到的表情。



那你说,你觉得杀人怎么样?死又怎样呢?



……就那样吧。穿着这身衣服,执行命令,没有别的余地。在这方面对你我倒都是公平的。



哈哈。你是照着霍兰德一样说的吧。说起来他人呢。



不知道。最近越来越见不着他了。我还以为蕾和霍兰德的关系更好。



……怎么可能。那说的是你们俩吧。

 





那个问题后来以不了了之作了结尾。军旅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训练,实战,假人,真人。成了熟手之后竟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了,日子重又恢复成一潭死水。唯一值得欣喜的,我还想得起来,是那年经历了最富有奶油味道的夏天。杜伊悄无声息地交上了女朋友,据传对方是新加入军队的情报兵;霍兰德则在某场士兵间的酒会上透露自己有个挂念了几年的女生(不过后来的事谁又能想到呢)。曾经的滑空同盟不再,我只能和查尔斯跑到汽水店挥霍当月的饷金。



“这简直。就是。背叛。革命。友谊。”坐在没有空调的店头大堂,我一边灌加冰汽水一边慢悠悠抱怨两句,期间控制不住地从胃里倒出一团团二氧化碳。汽水就这点不好。



查尔斯坐在对面,面前摆一瓶插了吸管的绿油油的液体,壁上挂满大滴的水珠。我讲一句,他就跟着点点头。也不太正常。不如说两个SOF成员会把宝贵的休息日浪费在这种地方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无聊。这一点儿都不像你啊查尔斯。”炎热会降低人的抵抗心,抽走人的意志,典型的夏日颓废对冷血的杀人鬼也没有例外。我很没形象地瘫在座位里,用和门外粘软的柏油路无异的语气要求他讲个笑话。



查尔斯听见这话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玻璃瓶,好像终于有了要喝一口的打算。我也没真指望他能说出个什么,就继续以无骨软肉的姿态仰头数电扇的转数。



“实在无聊,可以和我交往试试。”



他声音不高,但足能够听见。我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一时间店内只有我的笑声,甚至盖过了老旧扇叶转动时的呻吟。我笑得眼角带泪,也不顾周围顾客和店员的眼光:“你说真的?”



“是。”



我都要当真了。还从没见过查尔斯摆出这么板正的表情。“那好吧,就听你的。”



“蕾?”他抬起了眉毛,眼神也复原了十年前的光景。



“你看,我们什么样的事没做过?滑空,出那些任务,比这再之上的是想也想不出了。这样温和的消遣倒是稀罕呢。”



“那好,”他放开了瓶子,手收到桌板下面去,再拿出来时又是干净宽厚的一双手。我猜他是把水都蹭在裤子上了。他的右手伸过来在桌子上空,真挚诚恳地对我敞开着。他说:“合作愉快!”



“不对。这种时候不能说‘合作愉快’,应该说‘请多指教’吧!”



查尔斯的脸经历了一瞬间的僵硬,不过,也就只一瞬间而已。他清了清嗓子,重新伸出手道:“那就请多指教。”



当晚做了入伍以来第一个梦。清洗完一座城镇,我难得有机会参与战场的清理工作。先遣队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几乎不剩任何还有价值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一路的推进顺利得近乎索然。出一条巷子的时候一条沾血的衣角一闪而过,浑身的血像被点着了引子,一时间从头烧到脚了。下一刻,那人影竟自己送上门,我正待扣下手指,却见回过身来的是端着枪的查尔斯。什么呀,怎么是你。知道吗,这可是我第二次参加收尾啊。我很想用这样的玩笑话逗逗他、又或者只是安抚一下自己——虽是在梦中,可难保那时我的手不是在抖着的——他的眼睛和浇了一身的血:那不是我认识的查尔斯。



我很想用那样的玩笑话逗逗他、又或者只是安抚一下自己,可什么词句都吐不出。他反而向我走来了。手脚和喉舌一样僵硬——如果不是如此、我想做的又是什么呢……叫住他,还是逃离他呢。你、你是查尔斯·比姆斯吗——话还是没出口,这个可能成为我人生中愚蠢之最的问题被理智阻止了。他还在向我走来,不过数尺宽的巷子倏忽一下变得很广很长,两旁焦黑破碎的砖瓦扭曲着向身后流去,不多时连形状也无从判断了。黑灰色的流淌的色块中也开始有一缕一缕的绿,我猜想是那时周遭的风景已变换,面前人的衣裳也换了一套又一套,最后停在最熟悉的那一身——这是回到那一天了啊。再抬起头去看他的脸,这回是真的笑出来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脸还是这副样子啊?我要代表全体女生嫉妒你了。



这个人不为所动,眼神尚且像水洗过的天空、眸子里烙着那日的夕阳。连沉稳的姿态也像我印象中的查尔斯,又是他了。那个无价的查尔斯。我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请多指教呢。他没在看我,手像是不知放哪儿似的在裤子上磨蹭着,目光四处搜寻一个合适的位置,最后还是朝我伸出来了,也终于看着我了。查尔斯的手,握过枪,杀过人,可也为我挡过无妄的事故。他回返过这些无从计算的距离,为我奉上一双干净,真诚的手。



现在犹豫的轮到我了。



我不能看向他,仿佛视线相逢一秒都是罪过,直到他叫了我的名字。“?”竟凭空生出了幻觉,查尔斯眼里没有制服,没有枪没有血。这不也是那天的我吗。问题很好解决了,甚至是凭空消失了。于是我用相似的一只手紧紧攥握住他的:“那就请多指教啦。”



那句几经思考的话后来还是困扰了我几年。温和的消遣,平静的生活,嘴上说说是很容易,想要实现恐怕是过分的奢望了。刽子手也能有消受爱的资格么?我那时暂时抛弃了这个问题,至少,此刻有此刻的真诚,便拥抱此刻的真诚吧。

 





所谓温和的玩笑般的消遣却比传闻中真情坐得还要实,剩下的只有哭笑不得了。往后的休息日里,我们不断去往各种平民统治的场所,就算是玩笑也好,总能制造些和温和的词义相匹的回忆。可悲这休息日是不常到手的奢侈品,之间串联着的是无数用旁人的血泪洗刷的死亡记录。消遣不该作为死的间隔,它和平静生活才是成双成对的。在达成这个共识后,我和查尔斯终于退出了军队,但要靠KLF维生,也不时有军方的消息传来,这生活也还留着过去的影子。

 





听到杜伊出来又升上大校的时候我和查尔斯都没有惊讶的情绪。大概诺瓦克家的人天生就有让人心生向往而追随其上的力量。虽然这两人之间有微妙得难以言说的差异,这由头自少年时代就埋下了。现在他进化成了磁石,无数人前赴后继,我们俩就是这样的铁钉。抗拒不了的。也许铁钉根本没考虑这问题,只是应磁石的力道、遵循物理法则前去。和霍兰德的对立似乎是天性使然,查尔斯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当我们三人重又为了同一件事针锋相对时,没有回忆,没有怀念,没有悔恨。再一次活跃起来的只有和血一样遍布全身的斗争心。

 





现在,我清楚地知道我度过的是如何短暂的一生了。没什么可后悔的。只遗憾有二,其一再纠缠下去也不会到达一个能解决的结果,便不再提;其二是这一生所做过的、在事后能让我发自内心认为正确的事实在屈指可数,不过、不过啊,我也同样发自内心地把它们视若珍宝,和查尔斯的婚姻就在这幸运的少数之列。



我的不长的一生,竟有这么多飞来的变故,细数单一件都够染黑一个人的全部回忆了。不过、所幸。他帮我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程,给我原本索然的生活添上很多微小但会源源不断发出闪光的点缀。我还记着他教会我做新鲜的水果沙拉,蛋糕放多少糖最好吃,滑空板的具体配置、摆放方式,迪斯科的舞步……我们一起完成的事有很多,白鸟号为证。



做清洁的时候,他说,高处就由身形轻盈的蕾来,地板交给我吧!



扫除过后可以放松地喝上一杯。两个比姆斯每在此时都是不吝惜笑容的。我们举杯,相碰,高呼为了健康。



查尔斯,我无以为报。我流下眼泪,而查尔斯只是不解。于是我一一细数他为我带来的一切。哦?他挑起眉毛,现出我所熟悉的了然神情。那就下次、不,每一次吧。请把玻璃擦得更透亮一点哦。拜托了。我相信他是不自知地眨了两下眼睛,像以前很多次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一样。我也跟着眨了两下眼睛。就这样?嗯,就这样。



想看到更多的阳光,也想看到月亮和星辰。就算阴天雨雪也同样。在这白鸟号上,想和你一起享受生活。多一分一秒也好。他喝下剩余的酒。你说这巧吗查尔斯!我有和你一样的愿望。我撂下杯子,跳起来抱住他,脸颊磨蹭他的腮部和下巴上那些密密匝匝的胡茬。这也是可爱的地方。



那之后保持窗户的洁净就成为我的一项重要的使命了。





 

要是没被强制对接呢,会有什么变化呢……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这么想。说不定我们就不必和霍兰德碰面,也没有后面这些事了。不用离开查尔斯,也不用把它们全毁掉了。听上去挺不错的。我……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了吧?其实我挺喜欢兰顿那个杯子。但是查尔斯可能不会太高兴,他一直期待着呢,跟霍兰德再比试一场。这么想,归根结底也不能怪到杜伊头上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冲突是他们俩的斗争心的根,挖不出,拔不掉。那时候是滑空,后来是KLF,再后来是什么,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



你不知道,早就不是那些原因了。只是你们不知道。我还忘不了霍兰德拿枪抵着我说这话时那一脸苦相,嘴里塞了李子似的。真相就在吞咽之间,只消他动动舌头而已。他没有。算啦,早知道他这藏着掖着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让塔尔荷一个人消受去吧。

 





现在又只有我一个人了,能听到分秒从身边流走的声音。可我不屑再琢磨这个无解的问题。时间很宝贵,而且正在走向永远的失去,一步一步。就像我失去查尔斯那样。失去时间。步入永恒。以往零星的思考片段无法形成完整的、有说服力的理论。很久以前我讨厌数学,讨厌那些或平行或交叉都与我无关的线条,讨厌形形色色的几何物块儿,讨厌不知延伸到何处的数轴指向的无穷,却在真的将要面对无穷时才缅怀作业和考试时代的问题的亲切可爱。而失去他远比这一切加起来都要让人抗拒。



我也讨厌霍兰德,讨厌有他在的月光洲,讨厌他庇护下的优莱卡,讨厌对优莱卡心生向往的兰顿——不,讨厌不起来。只有这一句是气话。从奇袭的晚上,我就被剥夺了宇宙的概念,时间全无意义,沉思离我远去。唱片,烤炉,杯子,桌布。玻璃,日月,星光。我用一个晚上葬送掉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还差一个句号。

 





就在这儿结束吧。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他身上带着风尘的味道,好像走了很长的路程来叫醒我。迷路了两天的理智终于找到回来的路。明白了,这是来接我的人。请、请等一等!我第一次学会害怕,竟已是最后了。那道黑影和火焰的界线越来越清晰,脸上却始终缠着一层薄雾。我早就作出决定,却唯独决定不了以何种姿态上路。现在的蕾·比姆斯,形同两栖类那样趴在破碎的地砖上,血路在身体蜿蜒,全然不是查尔斯认识的妻子了。我用右手支起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朝左边倾倒。满目跳跃的红色。温热的血和炙烤着的生命力正旺的火。我快要融化,流淌满地,只剩坚硬的一颗心在叫:现在还不行。



在那些还没偏离正轨的日子里,我自认不是个邋遢的人,查尔斯也不是。我们轮流维持驾驶室的样子,把它归置成符合军人作风的井井有条。多亏了这点,我才能这么快地在座位下面发现我的左手。你看到了吗,它就在那儿呢。我马上就取到它,然后我们就出发,一点不耽误时间的。这样好吗。



我手脚并用地赶往我在白鸟号上的位置。我只成功了两步就因失去平衡被迫停止。左肩撞到了地板,那里空空荡荡的,可我不能在这里认输——离我的手只有二十公分了。我向一片烧得黢黑的废墟之中唯一的光点伸出了手——没有它,真不知道查尔斯还能凭什么认出我了。

 





最后一个蕾·比姆斯这样的女人作了个孑然一身的决定。活着时候干净利落,离开时不留一丝痕迹,就像从没来过。自此没人记得了。只有个小男孩为她掉了眼泪。

 





你要找的是这个么。



脸枕在地上,原本沁凉的砖该是被烘得带上了温度,犹如火里烤过的冰。本该如此。我重新睁开了眼,曾短暂地离开我几分钟的戒指静静落在我摊开的右手。我们结婚时候的戒指。甚至没能察觉,那动作轻柔得和窗外气流的嘶鸣,噼啪的小小的爆裂格格不入。



这才是最傻的问题。变成什么样儿我都认得你。



反倒是我得向你道歉,我的戒指好像丢了。



别低着头。先站起来看看?这地方要想恢复成能住人的程度可得费一番工夫了。也别哭,一时半会儿连张干净的纸恐怕也拿不出来……



噗。我这是很高兴呀。



现在我要告诉你,能和你拥有一个不同的未来,我是打心底里愿意的。



……



重逢快乐。



不来一个拥抱吗?

 





-Fin-



*又长又碎又散重要的是原作还时泪……感谢每一位能看到这句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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